Petrichor

混乱杂食人。

长安


          世人谓我恋长安,缘起只恋长安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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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“嘿,酒家,今儿什么事情这么高兴,这酒里面兑的水似乎都比往常少了不少啊!”过路歇脚吃晌午饭的脚夫呷了一口酒,带着三分醉意打趣着,“难不成,今儿你逃税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哎!客官客官,这话可不能乱说!”

        沽酒娘赶忙陪笑,又打了一角温黄酒倒入脚夫放在桌上的酒囊里,“今儿再送客官您一角酒,可满意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,你也别为难人家酒家了,你这一天天捞的油水还嫌不够多呢,还来这儿讹人家。”旁边一个吃着酱肉配面馍馍的挑夫应声儿着,“这不过几日西域番邦都要来给皇上进贡吗,皇上为了彰显法令有度,免了咱下半年的赋税呢!”

        沽酒娘朝挑夫投去感激一笑,赶紧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吁——

        一声马儿的嘶鸣传来,只见一个外域金发男子驾马而来,在离沽酒娘的摊子三尺外勒住马,牵着缰绳步行前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好,请问这里可以吃饭吗?”这外域人的中原话出人意料地好。

         沽酒娘一愣,赶忙扬起笑脸来,收拾桌椅把这外域人往里头迎,“可以的可以的!来,里面儿请!里面请!”

         等外域人在里面落座了,脚夫半眯着眼睛打量了老半天,“嘿,老挑夫,这可不是我和你吹,那番邦人我认识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你见过?省省吧。”挑夫摆明了不信,咬了一口酱肉,“就你?你要是认识,还用的着在这官道上做个脚夫?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脚夫急了,“你可别不信!五年前年节度使王耀大人接引他们入宫的时候雇过我!这个外域人可是年年来长安,我不会记错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雇过你?”挑夫哈哈大笑起来,“你可别再说瞎话了,外域人不都一个样儿吗,高鼻梁大眼睛的。你这酒啊,还真误事儿!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听我讲啊,五年前,那年不是灾年嘛!”脚夫又呷了一口酒,捻起几粒花生米丢入口中,眼神迷醉好似回忆当年,“大漠西洲到边塞的路断了,河西也遇上大旱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   节度使王耀,大漠西洲,河西。金发外域人眸色晦暗,眼前浮现起那个策马而来,不顾尘沙肆虐,将水囊送到他手中的黑发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那年,一场沙尘暴将从大漠西洲到边塞的路切断,同时河西大旱,是百年罕遇的灾年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伊万·布拉金斯基代表俄国出使这个东方霸主,同时与途经的国家、当地百姓做生意。可是流年不利,刚刚抵达大漠,就遇上沙尘暴,将车队打散,损失物资一半,虽然没有死伤,但是有近二十人不知所踪,被掩埋在黄沙之下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,我们地处大漠,我们刚刚经历了沙尘暴,这里随时可能发生沙堆崩塌,还是,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。”向导的话让伊万不得不放弃了搜救的念头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伊万转过身对着大漠,鞠上一躬,再紧急整理车队再次出发。

         又在大漠里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西洲,到了通往中原边境的商路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,这里就是商路了,过了边境一路往西就能到河西了。”向导右手搭上左肩向伊万行礼,“在下的任务结束了,祝大人一路顺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伊万带着车队在西洲休整了一天,在第二天清晨出发。

         天色暗沉,云层浓厚。天空仿佛低了许多,莫名地有种压迫感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出发!”

         一声令下,车队随着伊万徐徐出了城门,踏上大漠西洲到边境的商路。

        随着时间的推移,天色愈发显得阴沉,云层黑得仿佛随时能凝出一滴墨来。

       风渐渐地刮了起来,细碎的尘土沫儿飞了人满脸,呛得人张口咳嗽又吸入了更多的尘土。

       小如黑点的城楼出现在眼前,伊万心里松了一口气,快了,进城了就好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家加油!加把劲!前面就是了!”

       伊万不顾尘土落入口中、呛进嗓子,大声呼喊鼓舞着众人。

       车队的速度似乎确实快了些。

       只瞬息之间,风陡然增强,铺天盖地的黄沙卷地而起,脚下沙土不再坚实,变得松散起来,每动一下便是陷得更深。

       伊万余光望去,车队彻底打散,更有人逃跑时慌不择路冲进了流沙坑中被活埋。伊万咬着牙,保持重心,减少身体活动幅度,避免自己陷入流沙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风越来越大,粗糙的沙石打在脸上生疼,伊万眯着眼,天地都是一色的苍凉,心中已然不抱有希望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,一声马的嘶鸣传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身穿红衣披甲胄的黑发男子,无视沙尘肆虐,石块打在甲胄上发出声响。他骑着马,送来了水囊,随即调转方向离去。很快他又回来了,扔下一块木板,拉紧缰绳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伊万紧紧抓住木板,将身子趴在木板上,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过了一会儿,风终于停歇。伊万尝试活动身体,挣脱了沙坑的束缚。干咳了几声,吐出些许沙土。拿出怀里水囊,拔去塞子,抿了一口润润嘴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吧,”那个救了自己的男子骑着马过来了,脸上神情让人看不清,“你的人我能救的都救了,其余人……节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伊万垂下头,车队几乎接近覆灭,已然无法完成俄皇交代的出使任务,倒不如死了算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那男子仿佛看出了伊万的想法,清了清嗓子,“小子,你的命是我救的,要自尽,也得先问问我的意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伊万抬起头望向他,眼眶泛红,张了张嘴,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幅可怜样倒是像极了自家妹妹养的那受了委屈的小宠物,眼睛湿漉漉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男子心软了,没辙,伸出手,“我是王耀,这里的节度使。我刚刚问过一个被救出来的,你们是使者出使。不如,你跟我走,我带你入宫面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伊万握住王耀的手,踩着脚蹬上马,坐在王耀身后,“你的救命之恩我永远铭记在心。”
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客官,您的炖肉好了,慢用!”沽酒娘将那坛子炖肉端给伊万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沽酒娘的声音将伊万从初见的回忆里拉出来。伊万笑着摇了摇头,从一旁的木盒里拿出干净的筷子慢慢吃起炖肉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沽酒娘送完菜,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伊万。脚夫只觉得好笑,趁酒劲儿又调戏起来,“酒家,你别是看上这外域人了吧?念念不舍的,相好的啊?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不是!”沽酒娘微微嗔怒道,“我是瞧着这外域人眼熟!总觉着前几年也见过!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“我就说嘛,这个外域人可是常来!”脚夫有了沽酒娘的说辞作证,底气足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挑夫上下打量这外域人,猛地一拍大腿,酱肉和白馍馍也顾不上吃了,“哎,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还真有点印象了!节度使每年都要回长安面圣,要住上个三四个月的。这外域人,我瞅着,特别像那个落户在节度使对面的那个!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哎,你这么一说啊,还真像!”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三人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进了伊万的耳朵里,伊万白净的脸上飞起红晕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哎,听说,那外域人是被咱的长安繁华给征服了的,才年年来长安。”脚夫说这话时莫名带上几分自豪,继续和沽酒娘、挑夫说话,“赋税虽然比别的地儿高点儿,可这里是长安啊!谁人见了不爱,谁人见了舍得走?”

        伊万脸上的红晕散去,不禁微微轻声叹气。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恋慕长安繁华才年年跋山涉水来到长安,可其实,年年来长安的原因……到底是心中有个人想见。

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酒摊上,脚夫和挑夫谈天说地、吹牛皮正起劲儿,沽酒娘忙着温酒,伊万低着头慢慢吃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一阵急促的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,马上的人早早地拉住缰绳,刚好在酒摊前停下,只扬起一层细灰飘在空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酒家,见过一个金发的外域人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马背上的男子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 听到熟悉的声音,伊万猛地抬头,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竟然就在眼前——脱下一身银色甲胄换上青衣直身,原本束在头顶的头发如今散下一半披在身后。腰上悬着金边玉牌,摇摇晃晃,折射着阳光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王耀!”

         伊万猛地起身冲出去,随便丢了几粒碎银在桌上,顾不上菜碟打翻在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 走到外头又顿觉自己粗鲁莽撞,有些尴尬地理了下衣服,对他笑着说,“好久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好久?不过半年而已。”王耀哼了一声,又觉得伊万现在这个样子好笑,“是等不了我了,出来打野食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不不不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伊万正辩解着,被王耀一把拉上马,“不什么不,跟我进宫再说。陛下等着见各国使臣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驾!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王耀两腿一夹马腹,短鞭轻挥。没多久,连人带马跑得没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这大鼻子外域人,还是使臣?他和节度使大人什么关系啊?”脚夫惊得酒醒了,转头问挑夫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能什么关系,朋友呗!估计啊,节度使大人估计是原本请使臣吃饭,结果大人回来晚了,使臣等不及跑出来吃了。”挑夫白了脚夫一眼,“蠢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沽酒娘一面笑着,一面却又在心里犯嘀咕:这使臣别是喜欢节度使大人吧,那冲出去的劲儿特别像当年自家那口子追自己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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